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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7章 樊川日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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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達淩雲書院後,明長昱徑直帶君瑤入了庫房。

李青林隨後而至,只在庫房外安置的座位上休息,並沒有入內的打算。

庫房內光線昏暗,君瑤拎了一盞宮燈,徐徐照亮這不算寬敞的一隅。借著燈光,她將查看好庫房的情況,回頭見明長昱走近,心頭微微一顫。

在食攤吃飯起,她便隱隱察覺他隱忍的情緒,似有話要說,卻因李青林在場欲言又止。

燈火悠悠搖曳著,他幽深溫和的目光落在她臉上:“他執意讓你查案,所為何?”

君瑤蹙眉:“大約是想自證清白。”

庫房的門早被拆卸,門外有人守著,明長昱高大的身軀將她完全擋住。他說道:“若真的清白,又何須自證?”

君瑤目光一閃,“侯爺的意思是?”

明長昱往門外看了看,本掩在心底的狐疑此刻沸騰起來。他輕聲說:“他來巡查淩雲書院的時間,與案發的時間太巧合。”

不必明說,君瑤也是心念幾轉,明白他話中的意思。

首先,那封匿名檢舉信,似乎是一切事故的開端。如李青林所言,信是突然出現在他桌案上的,但他作為工部侍郎,辦公的桌案在工部的衙門裏,除了工部的人,誰能輕易入內將信順利地放在他桌上?而且時間剛好算得那麽準,正好在他要巡查淩雲書院之前?

其次,淩雲書院那麽多房舍,為何趙世祺偏偏先來庫房?被人發現時,正好也是明長昱在書院之時。

這一切如此巧合,巧合到讓明長昱懷疑是有人精妙的安排。

君瑤與明長昱的想法不謀而合。她暗暗看向門外,秋日斑斕的樹蔭裏,李青林自在地看著書冊,仿若與周遭所有的猜疑無關。

她輕輕一嘆,“侯爺不想讓我查這案子,對嗎?”

“不錯,”明長昱輕輕按了按她的頭。

君瑤點點頭:“既然來了,我也想看看,只與侯爺討論討論,不查案如何?”

明長昱緩緩一笑,“好。”

君瑤指著門,問道:“門被拆了嗎?”

“有人將門撞開了,”明長昱說道,“那扇門有問題,我已讓人帶回去查了。”

君瑤緩緩走到門邊,將門框檢查一遍,在門框右下角地面,發現一個小洞。庫房的地板比普通房間更結實些,用的是堅硬的石板,安裝前定檢查過,這樣圓潤規則的洞,不是天然的,顯然是人為。

她指給明長昱看,說道:“這或許是門被關上的關鍵。”

明長昱點點頭:“當時趙世祺入門後,並沒有點燈,門關上後,他沒辦法看清門的位置,一時打不開門也是有的。”

君瑤若有所思:“還有於慎,他的屍體為何會出現在庫房中?當真是被趙世祺所殺,還是在死後被人帶到此處的。”

若他是活著走進這庫房的,那麽在進門之前,需從華陽園走過,在此期間可有人見過他?若他在來之前就死了,屍體是何人以何種方式帶來的?為何又將屍體放在庫房中?如何能確保趙世祺一定會到庫房?

明長昱比她更熟悉淩雲書院的情況,便說道:“昨日我與你離開之後,留守在華陽園的工匠還在這裏?”

君瑤雙眼一亮:“那工匠可見過於慎?”

明長昱帶著她出了門,讓人將昨日留守在園中的工匠找來。華陽園雖已整體完工,但還需工匠反覆檢查,每日裏有一兩個工匠留在此處。

那工匠很快就被人帶來了,誠惶誠恐地說:“昨日下午,小的的確遇見於公子了。”

其實早就有人詢問過他,現在又問,他少不得還要如實交代一遍。他說道:“小的昨日在門口的大樹下乘涼,見幾個人進了門。這華陽園還未修繕好,有的地方油漆沒幹,木頭房梁之類的也不知是否穩固,所以不敢讓人隨意進來。那為首的公子便自稱自己是工部的人,名叫於慎,是前來巡查的。小的就不敢阻攔他,讓他進來了。”

“昨日留在華陽園的,只有你一人嗎?”君瑤問。

工匠回答:“還有幾個人,與我不在同一個地方守。”

君瑤想起自己昨日與明長昱進園時並沒有被阻攔,便問道:“進這園子的人,都會被攔下?”

“也不是,”工匠搖頭,“有時候山長與幾個夫子也會來看,我們與他們都熟悉了,是不會攔的。”

君瑤問:“於慎來時,是怎樣的情況?”

工匠搖頭:“他還帶了一車木材。那車木材正是工匠修築用的,沒什麽不妥。”

“木材?”君瑤心念一動,“與於慎一同來的人是什麽模樣,你可還記得?”

工匠又將頭埋下去,說道:“小的記不清了,看樣子,都像是雜役。”

問過話之後,君瑤避開李青林,尋了處安靜的地方休息。李青林依舊悠然安靜地看著書,並沒有上前打擾的意思。

君瑤思索著工匠說的話。既然明長昱已經將淩雲書院的工匠調查過了,那麽那工匠大約是沒有問題,他也沒有說謊的必要。工匠從未見過於慎,自然不知於慎是什麽模樣。如此一來,就有兩種可能。一則,昨日的於慎是真的,他是在入園之後被人害死。而當時隨他一同入園的幾個雜役,便有很大的嫌疑。二則,昨日的於慎是假的,真正的於慎其實早就死了,於是有人假扮於慎,將於慎的屍體偷運進了庫房裏。

她能想到的可能,明長昱也能想到。他本想調查昨日來此地的人,但不管誰來這裏,對於工匠們來說,都是生面孔,沒人確切的信息,就暫時沒有線索。

退一步講,若將案情想得簡單些,昨夜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,那麽就可單從於慎本人為源頭去查。

比如於慎是否與人有仇?或者因其他原因,有人必將於慎置於死地。

還有,於慎雖有功名在身,也從淩雲書院學成,的確可以成為工部候補的官員。但淩雲書院的人,都一致認為祝守恩才最有才德與資格,可為何這官職,最後落在了於慎身上?

君瑤百思不得其解。但這案子明長昱不讓她參與,她便也不去多想了。她整理好情緒,走向李青林,歉然說道:“青林兄,我暫時想不出所以然來。”

李青林的言行很少讓人為難,他只是舒然笑了笑,說道:“無妨,是我讓你為難了。”

君瑤不自在地輕輕低頭。

明長昱頗有些不以為意,說道:“趙大人,阿楚也算是為你查了案了。她已算盡力,萬事莫強求,你也別強人所難。這案子落到大理寺這裏,你何須有其他擔憂?”

李青林只作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,依舊清淺而笑。

此間日影漸長,卷過初秋的清風。

君瑤打算離開,又見明昭帶著宋夫子從華陽園外走了過來。宋夫子是假期裏唯一留在書院的夫子,明昭既帶他來,必然是有事要說。

趙世祺與於慎的案子,一早就驚動了宋夫子,他一直在等候著,期望自己提供的線索有用。與稍稍向明長昱等人行了禮,似有所顧忌,欲言又止。

李青林見狀,轉身欣賞院中累累果樹,有意回避。

宋夫子這才低聲向明長昱說道:“前日下午,於慎來過淩雲書院。”

前日是趕往青龍寺上香的好日子,樊川與南山上十分熱鬧。清早時分,祝守恩與羅文華便來了書院,向宋夫子問好之後,說明來意。原是他們與陸卓遠相約,要往南山流杯亭相聚清談,特意來請他同游。宋夫子平日專研經史子集,博覽群書,卻不喜歡走動,尤其不喜歡書院外人多的地方,就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了。祝守恩與羅文華真誠地關心了一番,體恤他身體不好,便自行上山了。

宋夫子本以為他們走後,書院就清靜了。誰成想下午的時候,於慎也忽然到了書院。那時天色將晚,於慎只匆忙忙向他見了禮,便說要回房收拾些沒帶走的用品,宋夫子見天色將雨,叮囑了幾句,就讓他自行安排去了。

明長昱聽完,問道:“他何時來的?何時離開?”

宋夫子成天過得混混不知年歲,哪裏還記得於慎何時來的。他只能大致說個時辰:“約莫申時三刻吧。至於何時離開的,我卻不知。”

說起祝守恩等人,君瑤敏銳地想起前日天色將雨,祝守恩與羅文華、陸卓遠三人曾打算回淩雲書院避雨一晚。

於是她問道:“夫子可知祝守恩等人在前日晚上也來了書院?”

宋夫子楞了楞,目光微微一閃,說道:“這我也不知。想來那時天色已晚,我已經入睡了。”

君瑤追問:“書院大門有看守的,他們可知?”

明長昱與她對視一眼,立即讓人去查。他對君瑤說道:“於慎當晚來收拾東西,若他被害,不知東西有沒有收拾好。不如去他房中看看。”

於是眾人前往於慎的房間。

作為書院學子,於慎也同樣住在狹窄的廂房中。上學時,會有人專門到各房中整理打掃,且廂房並不是單獨一人居住,所以大多時候是不鎖門的。即便是鎖了門,明長昱也會讓人將鑰匙拿來,把門打開。

因於慎的房間也算是於案情有關之地,所以其餘人都沒進去。君瑤隨明長昱入了房內,見房間雖空,沒有多少日常用品了,但依舊還有少許書籍筆墨之類沒有完全搬走。且學子入住房間之後,如何安排是自己事,所以這房間內的東西,到底哪些是於慎的,也一時無法分辨出來。

眼下只能把房內的東西整理出去,讓宋夫子分辨。好在東西也不多,大多是字畫書墨,於慎又自詡以書法聞名,所以分辨起來容易許多。

將所有的物品分好之後,只剩最後一個木匣子。這木匣子十分厚重,看似有些年份了,上了鎖,打開也很容易。明長昱解了鎖,將匣子打開後,發現匣子內只有一幅字畫,還有一錠銀子。

“這應該是於慎的東西。”宋夫子說道,“與他同住一房的學生並不喜歡字畫,平時也會搜集這些。”

明長昱到底沒先註意到那幅上了年份的字畫,而是將目光定在了那錠銀子上。匣子中的銀子看似成色不錯,在日影下泛著銀白的光澤。因銀子反放著,所以底部的篆字也看得清清楚楚。

“這枚銀子?”李青林向來溫潤的聲音,難得聽起來帶著詫異。

話音剛落,明長昱便將木匣子蓋上,說道:“不過是一錠官銀而已。”

官銀是用於入庫的,必須刻下官銀的標志字樣與圖案,方便入庫管理,每個朝代的官銀上,所鐫刻的字會不同,但都會刻上時間、地點、重量、通途、成色、官員或工匠的名字。木匣子裏的銀子,的確是官銀的模樣,但銀子下的標志與字樣,卻不屬於本朝。

方才驚鴻一瞥,君瑤清楚地看見那官銀上最顯眼的兩個字“天順”!

天順,是前朝的最後一個年號,自前朝覆滅之後,前朝遺留的官銀要麽被朝廷征收,要麽就被熔了重鑄,這天底下,誰還敢私藏且用前朝的官銀?

君瑤的心一瞬間似被緊緊拽住。前朝的案子,關系到兄長被流放一案。她要查明兄長案情的線索與真相,就需從前朝的案子著手。如果這錠銀子,是於慎的話,那於慎此人很有可能與前朝有關聯。

自河安一案過去之後,君瑤再沒有查到有關前朝的線索,如今線索就擺在眼前,她決不想錯過!

秋蟬的鳴聲一陣陣刺過人的耳畔,寂靜中微涼的日影輕輕搖曳著,所有人都不動聲色,仿佛方才沒見到那錠銀子似的。

明長昱面不改色地命人將於慎的東西整理好帶走。

“這幾間學生住的廂房讓人看守起來,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。”明長昱說道。

離開淩雲書院的路上,明長昱面色如常,而君瑤一路沈默。

日頭漸漸西斜,為樊川染上輕紗淡墨,原野外城墻巍峨起伏,原上的人也鍍了淺淡金芒。

君瑤騎著馬,盯著地上的影子,忽然間一道身影糾纏而來,親密無間。她無聲側首,見明長昱騎馬靠近。她身下的馬本就是明長昱養的,與明長昱騎的馬相熟,這下一靠近,兩匹馬自然而然親近起來,非要並排挨著走,時不時耳鬢摩斯一番。

君瑤拉著馬韁,也無可奈何,只好輕聲一嘆。

“為何嘆氣?”明長昱問。

君瑤滿心想著那錠刻著“天順”字樣的銀子,又顧忌著青天白日不好說前朝的事情,所以欲言又止。

但見明長昱眼神研判,她找了話題,說道:“於慎既是被勒死的,那麽他在臨死之前,就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。”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說道:“至少要掙紮一番。”她腦海裏模擬著於慎被人勒住脖子的情形,繼續說:“誰會任由人勒住脖頸卻無動於衷?就算掙脫不了,也會想辦法與兇手掙紮一番,身體扭動,雙腿踢蹬……”

“庫房裏很幹凈,沒有痕跡。”明長昱說。

君瑤頷首:“這也許就是兇手的狡猾之處了,他故意選擇了這樣一處難以留下痕跡的地方。”她蹙了蹙眉,又問:“發現屍體時,趙世祺是什麽模樣呢?”

明長昱說:“看樣子被嚇得不輕,但衣衫整齊,身體也完好,沒有傷痕。”

君瑤問:“手呢?他若是想用粗繩索勒死人,可得花不少的力氣,手心裏總會留下勒痕才是。”

明長昱搖頭:“沒有。”他凝視著她,眼神深而遠,似要窺進她的心底,稍稍一凝之後,又漫然說道:“若用軟布包裹住雙手,便不會留下痕跡。”

君瑤避開他的凝視,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:“說得也是。”

“還有呢?”他故意再靠近些,似有意要擾亂她此時的心神,“除此之外,還有什麽想說的?”

君瑤蹙眉,拉緊馬韁,側首盯著他:“侯爺呢?難道侯爺沒話想說?”她微微咬牙,低沈地說:“侯爺不讓我再插手此案,為什麽還要問我這麽多?”

明長昱楞了楞,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:“你說得對,是我疏忽了。你若是生氣,不如打我幾下解恨。”

君瑤心頭很亂,她夾緊馬腹加快速度,稍稍離明長昱遠了些:“回去之後再與你說。”

明長昱失笑,策馬上前與她同行:“好。”

京城城門在望,君瑤特意減緩馬速,讓李青林的馬車先過。

李青林也不好讓馬車在城門口停太久,只是掀起車簾,對君瑤頷首道:“阿楚,多謝。”

君瑤點點頭,示意他先走。

李青林面色疲憊,看似有些支撐不住,他無力地伏在馬車車窗上,淡淡一笑說道:“今日就此別過,他日在聚。”

君瑤大致知曉他是要趕回去吃藥,說了句:“保重。”

在城門口與李青林分別之後,君瑤一路跟隨著明長昱,暗地裏入了侯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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